这是一张拍摄于71年前的黑白照片——

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签订。那年深秋，志愿军第12军第31师第91团5连战士胡修道面对镜头，脸庞微微上扬，眼神坚毅，手持冲锋枪，胸前挂满勋奖章，留下了这张半身像。

在胡修道身后，是朝鲜半岛中部江原道金化郡的五圣山，其中一座名叫上甘岭的小村庄，成为中国人民家喻户晓的地名和中国军人永远的精神丰碑。这里，也是胡修道创下彪炳史册战绩的地方，那时他年仅21岁。

1952年10月，举世闻名的上甘岭战役，在五圣山南麓打响。在这场战役中，作为战场上新兵的胡修道先后击退敌军41次猛攻，创下一人歼敌280余人的奇迹。为褒奖他的传奇战绩，1953年，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授予胡修道“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称号，并颁发金星奖章和一级国旗勋章。在修复后的照片里，胡修道胸前的一排排勋奖章，恢复了原本的灿烂。

7月11日，在胡修道次子陈刚家中，记者见到了极为珍贵的金星奖章和一级国旗勋章。抗美援朝战争中，有大批志愿军将士获得朝鲜各类表彰，但“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为当时朝鲜最高荣誉，仅有12位志愿军将士获此殊荣，其中包括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以及黄继光、杨根思、邱少云等我们所熟知的战斗英雄。

打开锦盒，陈刚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枚勋奖章，向记者讲述背后的硝烟往事。上甘岭战役的战场主要集中在面积仅3.7平方公里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炮兵火力密度甚至超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最高水平。“炮火激烈到什么程度？40多天里，两个高地被足足打低了两米多！”陈刚说。

1952年11月，上甘岭战役进入决定性的反击阶段。11月5日凌晨，美军调集100多架飞机、300多门火炮、30多辆坦克向597.9高地猛烈倾泻火力。此时，班长李锋带领新兵胡修道、滕土生，奉命坚守597.9高地3号阵地。在此前的激烈战斗中，阵地表面工事早已被炮火摧毁，一块被炮弹削去大半的大青石成为3人唯一的掩体。

一阵阵震天动地的排炮过后，敌人开始往上爬，离阵地越来越近。“战场上枪炮一响，新兵就成了老兵。我父亲抓到什么就扔什么，拼命地甩出爆破筒、投手雷、掷手榴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突然被班长抓住，父亲这才知道，敌人早已被打退了。”陈刚说，“打退敌军两次进攻后，附近的9号阵地告急，班长李锋被调去支援。班长走之前，不放心地望向父亲和滕土生，父亲很坚定地说:‘班长放心，保证人在阵地在！’”

随后的战斗中，二人默契配合，击退了敌人一轮又一轮进攻。突然，指挥所传来紧急消息：“10号阵地没人了，敌人要攻上去了。”胡修道一望，发现一大片敌人正往10号阵地爬，形势危急。两人立即冒着敌人的火力封锁，交替掩护、快速跃进，抢在敌人前登上了10号阵地。这时，排长郭三旦也赶过来支援，可就在刚进掩蔽洞的一瞬间，一发炮弹落在他身旁，排长光荣牺牲。此后，滕土生也身负重伤，被送下火线。

此时的阵地上，只剩下胡修道一个人。眼看着成群结队的敌军不断往上扑，胡修道轮番操纵轻重机枪、冲锋枪，不停地投掷爆破筒、手榴弹，利用阵地上可使用的一切武器，在3号阵地跟10号阵地间来回打，一直打到黄昏，最终击退了占据绝对优势的敌人。

战后统计，胡修道一人坚守两个阵地，累计歼敌280余人，创造了世界战争史上的奇迹！

“战斗了两天，我父亲水米未进，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已经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都是来回滚爬的淤青，还有各种弹片的擦伤。”小时候和父亲一同洗澡时，陈刚曾看到过战争在父亲身上留下的伤痕，只是年幼的他还不知道父亲经历了什么，“其实我作为第二讲述人，讲不出这场战斗的残酷性，也难以完整地表现出我父亲这些志愿军战士大无畏的战斗精神。”

1953年1月1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领导机关特决定为胡修道记特等功，同时授予“一级战斗英雄”称号。而在英雄模范大批涌现的志愿军中，一级英雄、特等功臣就有49人，每个人的故事都令人难以置信，但都真实发生过。正如著名作家杨朔在名篇《金星英雄》中写的那样:“这个青年活生生地说明了敌人为什么在朝鲜碰得头破血流。敌人攻不动上甘岭，更攻不动朝鲜，因为在上甘岭上，每条战线上，我们到处都有无数像胡修道这样的人物。”

铭记历史，缅怀英雄，是为了更好地前行。“无论时代如何发展，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永远是激励我们奋勇前进的力量。”关于上甘岭战役和父亲的英雄事迹，陈刚上学后才从书本和父亲接受采访时的讲述中逐渐得知。此前，身高一米六出头的父亲在他心中，一直是个瘦小精干的普通军人，“父亲话不多，但对子女的管教非常严格，后来知道了父亲的事迹，就觉得父亲真厉害，真了不得！”

父亲去世前，陈刚和哥哥姐姐从未看到过这些勋奖章，直到后来母亲病重，才把勋奖章交给他们保管。“对于我们家来说，这既是信念的象征，更是一种精神的图腾，时刻激励着我们要铭记伟大胜利，传承发扬先辈们舍生忘死、保家卫国的英勇精神。”

本报记者 顾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