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未知青鱼、未识得青鱼，更奢谈这——甘露青鱼了。

　　掐指算来，已有20余年没再去甘露。“华夏第一县”无锡县（锡山市）撤市设区分家，一家人秒变“两兄弟”，各分东西：甘露在东、乡邑在西。惟有逢年过节，听闻一回回欢声笑语中，甘露青鱼正在开捕的消息。

　　早年，寒冬腊月，生产队里养的鱼，也肥了、也捕了，一筐一筐堆在村场头。小伙伴围着鱼儿打闹，活鱼在脚下跳跃，大人们远远观望，猫儿安静蹲着……小队分好鱼，母亲默默对号，把鱼放进竹篮，乡下娘儿4口、每人1斤，往往仅二三尾，无非白鲢、花鲢之类。母亲把鱼弄净红烧了，年前可餐至年后。又哪里见到、吃得到金贵的甘露青鱼呢。

　　指望不上队里，不会抓鱼吗。记得有次黄梅雨，二姐刚收工，急急叫上我，奔向圩田干渠，选好一段，两头筑垻，赶鱼、掘流、舀水，“哗”一群鱼渐露水面，其中一条乌背大鱼东窜西逃，慌忙捉将起来：一二尺长，银鳞闪闪。

　　我紧紧摁住：什么鱼，青鱼？二姐大笑：这分明是白鱼啊！

　　河鱼吃得少、甘露青鱼吃不着，只得另辟蹊径。所以，父亲每每回家探亲，饭桌上大带鱼、小黄鱼，总归鱼香诱人的。

　　盛夏，母亲亦会去镇上，买些咸鲳鱼、橡皮鱼，给我们打打牙祭。

　　中考前的年关，母亲高兴地烧了鱼，我却一口不想吃，倒被她嗔责数言。父亲用自行车，载我去无锡市三院诊断，果真被传染了急性黄疸肝炎。休学月余后复学，迎头赶上，考取外地学校。在校有奖学金，还包伙食、有鱼有肉，但始终不曾与青鱼“谋面”。

　　直到上班了，分配在锡西某公社，这里有一场、二场，都是水产养殖场。年底了，公社大院里拉来了鱼，每人2条。众目睽睽下，我东挑西拣、自顾择了最大的，立马坐上农公车带回家里，母亲见了欢天喜地：多好的大鳊鱼呀！

　　我站在一旁，暗暗叹息：“青鱼兄哇，何日让老母能亲近你呢……”

　　调无锡县里工作后，春节前部门发年货，终于分得1条大青鱼，人称“乌青”：青中带黑、黑里透红，鱼身浑圆、鱼尾甩响，有一米多长，重达十几斤。

　　“甘露青鱼！”同事是那边厢人，他一眼认得。我乍见此鱼、且拥有此鱼，内心无比喜悦。他轻描淡写说，青鱼多着呢，顺手把鱼、香烟、豆制品等年货指标，一股脑送了老站长。过完节，我工资单上扣去了大半。而同事分文不少，买件羊皮猎装穿着，还评为局先进。

　　接着，年年分鱼、年年有鱼。甘露青鱼有之，县域内他乡的青鱼亦有之；青鱼有之，草鱼、其他鱼虾亦有之。每年总会有若干尾，奉送给父母、岳父母，已是成例；送给长辈、家人及亲戚朋友的，面子上有光，也是表露自己的一份真情厚意。

　　有一年，为那地乡镇企业做成了一件事，并获得发明专利。厂长乐呵呵，竟然喊人拉来不少鱼，部分送人后，平生第一次为青鱼而“犯愁”了。

　　那个新春，年夜饭相当丰盛，鱼当然“唱主角”，我用甘露青鱼做了几个好菜——冷盆有熏鱼块，热炒有老烧青鱼段、生炒鱼片，汤有鱼圆、青鱼尾“划水”，最后一道大菜：咸鱼咸肉同蒸，主料仍是甘露青鱼。哈哈，这道蒸菜，甜咸腴鲜、妙不可言，亲朋好友饱餐后，都赞不绝口，一时遂成佐酒、下饭的“保留”菜肴啦。

　　母亲却背过身，悄悄地抹泪。在她晚年，老人家长期念佛吃素，尽管生活好了，也不缺鱼了，但她再不忍“杀生”、再也不吃鱼。此已是后话。

　　住在野花园48号门时，每年冬春会议，乡镇同志会来家里，有时到夜深了，妻子就会端出熏鱼、咸鱼咸肉同蒸和排骨汤之类，热气腾腾地喝着烧酒，最先空的那只大海碗，总是鱼肉同蒸。真是想念那一帮好兄弟、那一个共同奋战的年代啊。

　　这些年来，青鱼几乎从未“缺席”过，先有工作过的地方，连着些年头给我捎鱼；后有挚友接着送了多年；再有往来的朋友，也送青鱼几年了。这份情意，怎会忘怀呢。

　　春节前夕，姐问我，过年要点什么，我脱口而出：青鱼！于是，二姐送来一尾甘露青鱼。到了岳母家，下午听完书，自觉去附近超市买了2条青鱼，是为过年节礼也。

　　江南人家，过年习惯要买一条大青鱼的。

　　哪曾想，这青鱼在战“疫”中，荣膺了我和岳母家最有底气的、宅家的首席“硬菜”。

　　又到甘露。春日，徘徊在月溪，“新丰园”品尝了汆鱼汤，颇有当年甘露青鱼的滋味。恍惚间，想到了第一次遇见青鱼、第一次做青鱼大菜……

　　“冬夜伤离在五溪，青鱼雪落脍橙荠。”才食过青鱼，又落下了桃花雪。

　　唉，无论甘露青鱼、亦或无锡青鱼，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大家年年有鱼就好啊！（胡建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