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图片_20240815175218.jpg
微信图片_20240815175218.jpg

江苏省委宣传部 江苏省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 主办

投稿:jswmw@jschina.com.cn

江苏文明网 > 盐城 > 东台 > 正文
江苏东台:南城遗址断想
2023-08-04 10:06:00  来源:东台日报  作者:周啟汶  

南城坐落在东台南门北串场河以西,玉带桥至纪福大小桥一带,这是一段不足四百米长、只有十几米高的明代土城墙。它没有人们想象的高耸险峻,大家对它都熟视无睹。由于岁月的侵蚀,城头上早已残破不堪,衰草连连。正如北宋王安石《吴任说应举时事》诗中所形容的那样:“悬瓠城南陂水深,春泥满眼路岖嵚”。极目远眺南城,“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谢灵运《登池上楼》)。尽管如斯,南城依然是我儿时心心念念的乐土。

那年月我家住寺街北首,这条“人家皆枕河”的百年老街,出入不得不从新坝经过。类似旧扬州辕门桥头的新坝,满大街商铺摊头,往来人群川流不息,鲜有片刻清静,从中穿插很是费劲。星期天去图书馆,我喜欢抄近路从南城上走过去,一来节省时间,二来观赏风景。

半个世纪以前,隔河相望南城,河水里倒影巍巍,岸边上芦苇摇曳,天空中鸥雀云集,城头上树木稀疏陈杂,城脚下民居寥若晨星。登上南城堞楼,遥望护城河南岸,广袤田野一派葱茏,绿浪翻滚;高大的风车牵引着水车悠悠地转动;明镜似的水塘旁边,静默地伫立着数间茅草苫盖的农家小屋,空场上孩童嬉戏,欢声笑语不断;还有背上骑着牧童的老牛漫不经心地在沟渠旁、田埂上踱来踱去。一切显得那样恬静、安详、自然,宛如田园山水画卷。南城脚下防波堤外的串场河,晨光熹微,白帆点点绕孤村;夕阳西下,鸬鹚振翅傲苍穹。

东台未曾建县之前,南城皎好靓丽的颜面一直是历代诗人吟颂的对象。明万历年间,兴化进士王之宷游历到此,兴致勃勃地写下了《南亩春耕》一诗,首句这样写道:“风入晴川绿满陂”。可以想象,这里的美景让诗人陶醉,他十分惬意地观赏苍翠欲滴的树木遮掩下的南城,其时土城墙修筑时日尚不算久远,感观上虽然不是那么巍然屹立,倒也颇有些许雄浑霸气。南城印象触动诗人敏感的情思,“晴川历历汉阳树”美妙的意象,与现实生活中春意阑珊的南城叠合,“风入晴川绿满陂”,跃然在纸上,俨然成佳句。

真正意义上吟咏南城的诗句,当推明末清初江都人梅闵琇。他在《东台南城晚眺》一诗中,描述秋天登临南城的所见所思;他刻意用典,诗文过于枯涩板滞,冲淡主题。而仇筠的“和诗”却写得声情并茂,让人浮想联翩。“荒堞登临思已遐,支离醉影对烟霞。寒波鹭立浑疑雪,远墅枫红竟是花。不是身闲期采药,每因地僻欲移家。良游今日皆知己,坐看斜阳渐渐斜”。仇筠笔下的南城秋景着实令人着迷。在晚霞映照下,雪白的鹭鸶独立于串场河水之上,与此对应的是岸边宅邸旁秋霜染红的枫叶。诗人巧妙地化用杜牧“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句,凸现色彩鲜明的对称美,格外璀璨夺目。仇筠绘声绘色描绘南城历史瞬间的美景,得益于大自然恩赐,超越时空的阻隔,洗尽人间的铅华,没有丝毫斧凿痕迹。

南城美,美得自然。清顺治康熙年间长期流寓东台的安徽休宁诗人戴胜征,时与东台布衣诗人吴嘉纪有唱和。他写的《过东台登南城》一诗,并没有过多咏叹南城美景,而是借景抒发个人时运不济、命运多舛的遭际,慨叹民生之艰辛,给人们留下别样的诗情意趣。而吴嘉纪《登东亭南城夕眺同以宾趾振松弟分韵》一诗却与戴诗形成鲜明对照。隆冬时节,雨雪初霁,诗人欣喜地感到“望中恰遇一天霁,空处偏留今日喧”。站在南城堞楼远眺,迷茫风雪裹袭下的西溪唐塔,映衬在渲染金色夕阳的松榛之间,尽管城楼上寒意凛然,鸟音凄清,此时郊外冬雪初霁的美景,仍激起诗人无法抑制的喜悦之情,手捧茶盏,凝色遐思,不能自已,“苦吟趺坐到黄昏”。

站在南城上,观望“黄金坝”水岸,那里不仅挡住夏秋时节“西水下注”涌入里下河泛滥成灾的洪水,而在每年上巳节前后,吸引人们来此踏青游玩狂欢。文人士子们在树荫下席地而坐,饮酒赋诗,凭吊古人遗迹,抒发个人的情感幽思,他们放浪形骸,正如清代诗人吴朋所描画的那样:“到处开樽堪枕藉,几番狂饮任婆娑”。

历史上从南城出发,前往著名“周氏南庄”的路上,走过明清两代多少书画大家、历史名流!“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曾经在安丰、梁垛教馆游历,登临南城眺望周边景物,路过水月庵时,写下了《过南门水月庵》一诗,记录下他向水月庵尼姑讨水喝的趣闻:“户外庭喧院宇闲,不图人境有禅关。夜寒水映香台月,春远梅疏老客颜。自是高僧多净业,却余古貌是深山。海边斥卤吾尤渴,日铸天泉供未悭”。

站在南城上,旧时东台城美景尽收眼底。近处可以鸟瞰东台十四大丛林之首三昧寺全貌,向西眺望何垛场文昌宫、西溪唐代海春轩塔,侧目东隅,便可以仔细观看始建于清嘉庆年间的魁星楼。每当夜幕降临,停泊在串场河船上的灯火,宛若天上的繁星。这时候三昧寺高达数十丈棋杆上硕大无朋的大红灯笼点亮了,煞是壮观。清明节、十月朝“迎神赛会”,端午节“跳判官”,都少不了从南城上走过。约定俗成的婚丧嫁娶,皆以从南城上经过为荣。

历史上东台对外交通只有水路,上官巡视、县令赴任均由县衙派遣主簿、县丞前往姜堰迎迓,“接官厅”设置在姜堰下坝河西街,自清乾隆33年修建以来,此宅一直为东台官府所有。赴任东台的县令从扬州府到泰州、去东台必经姜堰,在地方官员接迎下,改乘官船返回东台,然后在南城附近码头上举行欢迎仪式。东台建县之前,进出东台需要坐船,水网纵横的东台城,最多时有大小27座桥梁,宛如江南水乡,独享水韵流动之雅致。

旧时东台修筑的土城,既无巨无霸的体量,城墙备置也并非完整。据史料记载,明中期以来,东台城好几处均由“水关”替代城门,土城墙因河道阻隔断断续续,难以完全连接,更无法断绝交通。因此,历代政府为了征收渔盐赋税,在城垣四周设置关卡。“东关”“北关”“海道口”皆为历史上“水关”所在,南城地区早在明代中十场时期就有了“水关”存在。南门无门,作为通往县衙的主要路道,毫无悬念会选择在南城附近码头上举行县令赴(转)任典礼。南城码头的功能不仅于此。明清两朝漕运官仓的粮食,从串场河押运至南城码头上岸,暂时贮存在码头附近仓库中,久而久之,贮藏粮食的地点“东仓巷”“西仓巷”便载入史册,南城附近的码头也因为纷繁的泊运而闻名遐迩。尽管后来码头湮没,“码头上”这个地名,以及从这里走出去的戈公振、戈宝权、周巍峙这几位东台名人,却永远铭记在东台人民心中。

南城是抵御外侮的城。明清两朝,我东南沿海一带屡遭倭寇骚扰,东台亦难幸免。官府抵御不力,百姓民怨沸腾。东台城布衣葛曰纯挺身而出,振臂一呼,召集大家监视倭寇行踪,一有倭情,即鸣锣集结,拒倭寇于东台城外。葛曰纯利用倭寇穿木屐的特点,带领大家在寇贼来犯之路撒下许多黄豆,并将百姓手中充当武器的竹竿填满石灰粉末。嚣张跋扈的倭寇刚一上岸,便陷入东台民众布置的埋伏圈,还未上阵便一个接一个地滑倒。一番短兵相接的搏斗,恼羞成怒的寇贼用锋利的倭刀砍断百姓手中的竹竿,竹竿里的石灰粉尘便呛住了他们的双眼,削成尖刃的竹竿便成为倭寇命丧黄泉的锐利武器,倭寇绝大多数被就地歼灭。从此,东台倭患消除,百姓安居乐业,葛曰纯也被东台人民誉为心目中的民族英雄。

及至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帝国主义铁蹄再度蹂躏我神圣国土,东台同样难逃厄运,南城对岸的平民工艺厂成为日寇达马宪兵司令部。民国初年,士绅钱雨臣曾在南城脚下串场河的防波堤内,修筑个人园林,遍植名贵竹木、奇花异草。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花坊鱼池,情趣盎然。一时间游人如织,流连忘返。日寇岂能容忍近在咫尺的私人园林!于是,高大的树木被砍断焚烧,园中茅亭沦为日本鬼子的马棚,昔日游玩观赏之地竟成为掩埋无主死者的坟场。目睹日寇残忍杀戮我同胞,疯狂毁灭我家园的凶暴行径,东台人民纷纷拿起武器投入伟大的抗日斗争。南城地势险要,杂树丛生,便于隐蔽,成为家乡人民袭击敌人的战场。相距南城很近的广济桥和寺街码头,敌人在这两个地方修筑了碉堡工事,河对岸日寇兵营的探照灯光时常光顾南城,重机枪射程也覆盖到那里。尽管如此,抗日游击队仍活跃在敌人眼皮底下,他们偷袭日寇的巡逻艇,有时在周围树干上悬挂点着了鞭炮的洋油箱(煤油桶),游击队神出鬼没,吓得敌人首鼠两端,无法安身。时间推移到1961年春夏之交,串场河断面疏浚,南城脚下河床刚刚露出底部,便发现若干生锈的手雷、手榴弹残壳断柄,泥土中掩埋着不少机枪子弹和日本鬼子的钢盔,足见当年南城附近的战斗如此惨烈!南城,见证了东台人民抵御外侮的光荣历史,是东台人民英勇无畏的象征。

南城上有人居住,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事情。距我家很近的南城,居住着一位会讲故事的梳头老奶奶。记忆中的她,就象鲁迅笔下的长妈妈一样会讲故事,懵懂的我,每每被她的娓娓道来所吸引。她算准了星期天早上来我们家,给外婆和母亲梳头。那年头从旧社会过来的女性,除了新派剪短发烫头之外,其余女性一般盘个发髻,有专门的人上门服务。梳头老奶奶一直在旧时太平坊一带给人家梳头,大家都这么称呼她,谁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六十多年过去了,我至今无法知道她的姓氏。她给母亲外婆梳头,小孩子跟她熟稔得很,一进门姊弟几个就会吵着嚷着要她讲故事,她也乐哈哈地哄我开心。开始她讲戏文里的故事,不外乎忠孝节义,因果报应,讲《百喻经》《今古奇观》中的故事,这些我们都不爱听;爱听的是东台历史上发生的真实故事。什么《董永卖身葬父》《齐上戴家窑》《史万春》等,什么西溪宝塔原先有十四层,因为西溪人生活奢靡,激怒了天庭,玉皇大帝派大力神搬走了七层,送往南通狼山,从此海春轩唐塔只剩下七层,当时我对此说深信不疑,仿佛看见西溪宝塔从空中飞往了南通。不知何故,梳头老奶奶讲的本地故事大多数都发生在西溪,幼时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我们最爱听“卢沟桥事变”“淞沪会战”以及枪毙汉奸旅长谷振之的故事。梳头老奶奶个子不高,却很有精神。油光可鉴的发髻上常插上一支白兰花或栀子花的蓓蕾,一年到头,除了夏天穿一件浆洗得很干净的白夏布大褂子之外,大多数时候总是穿阴丹士林蓝色或黑色对襟的外套,三寸金莲跑得倒挺快。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知道她在南城上的家。那是她不经意间发现我从她家门前经过,遂喊我的乳名,我欣然应邀入内。屋虽然不是很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半高的围墙,站在路边可以望见堂屋里的一切,门外围墙旁边的凤仙花与晚婆娘花(学名紫茉莉)开得正艳。平时她外出给人家梳头,很少在家,大门多数时间紧闭着。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激情燃烧,南城上却显得十分萧索,只有少数学生从这经过去上学之外,很少有人眷顾,然而这里正是“恰同学少年”的伊甸园。春阳迟迟,拔茅针解馋,放风筝解压;炎夏酷暑,上树捕蝉,下河摸鱼,花木丛间捉蝴蝶,城墙根找蟋蟀,河堤边采野花,池塘沟渠摘鸡头(芡实),收获满满,兴味盎然;秋高气爽时,登高望远放歌嘹亮;数九寒冬,朔雪飞扬,不畏艰难攀登南城,学一个“雪里行军情更迫”,吼一曲:“我正在城头观山景”。

南城脚下的串场河一直没有寂寞过。挂帆的乌篷船更新换代,小火轮、汽艇呼啸而过,迎来汽轮拖驳船队兴旺发达的时代。送货下乡的、医疗救护的船,旅游船、消防巡逻船,还有迎亲的船只,世道瞬息万变。串场河面上也会不定期举办活动,民兵武装泅渡演习,舰模水上表演,冬泳队常态化训练均引人注目。更令我难忘的便是端阳节划龙舟表演,有诗为证:“昔日家乡看龙舟,串场河中竞自由。彩旗飘飘逐浪高,吹拉弹唱民乐奏。坊间响起黄烟炮,驱赶五毒似寇仇。赏五举杯饮枣酒,屈子精神千古留。”啊,南城,我心中的城,饱经沧桑的历史遗址公园,你现在哪里?

上世纪八十年代,南城脚下的串场河防波堤内早已干涸,南城上下民居林立、鳞次栉比。玉带桥头开办一家蜂窝煤炭厂,桥旁便道上往来车辆频繁。一个深秋雨后的清晨,戈宝权先生手持折扇,偕夫人梁培兰女士来到玉带桥旁,他弯腰仔细端详桥墩上铭刻的“玉带桥”三个大字。这位周游数十国,翻译过几十种语言,曾出版数千万文字著述的中外文化交流使者、文学巨匠,心底里定会是波涛汹涌!他当时想了些什么,我们无从知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一直在默默地叨念着的“我是吃东乡的盐,西乡的米,串场河的水长大的啊!”

东台南城,海内外游子心中的不朽丰碑,老一辈故乡人永远抹不去的美好记忆!

责编:盐城东台文明办
上一篇
下一篇
听新闻
放大镜
点我回到页面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