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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省委宣传部 江苏省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 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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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困难,来我家免费吃饭”
2020-07-20 09:03:00  来源:新华日报  

小店门口的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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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4月,歇业两个月的二娃小馆青岛路店开门了。店长兰乾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一张“免费吃饭”的告示重新贴出来。

“如果您现在没有收入,遇到困难可以来小店。我们有热腾腾的米饭、特色菜可以解决您的温饱,我们12个小时营业,您随时都可以来。”

从去年9月底第一次贴出去算起,这张告示为她带来了数不清的“特殊客人”:和老婆吵架后离家的男人、来南京给孩子看病的夫妻、找不到工作的中年妇女、捡垃圾为生的落魄老头、子女不管的60多岁老人……

客人们嘴里吐出各种版本的酸甜苦辣,最后全被“辣味”堵住了嘴——饭馆主打川菜,提供的免费饭菜有三样:酸菜鱼、麻婆豆腐和米饭。

驱使她做这件事的动力很简单。这个19岁就走出大山来到城市闯荡的重庆女人太熟悉那种滋味了。她听到的关于生活的每个故事,都像是在讲述当年的自己:过去的30年里,从服务员、洗碗工到帮厨、厨师,兰乾美几乎干遍了一家标准餐馆的所有岗位。

“有没有更便宜的菜?”

兰乾美清晰地记得那种眼神。

数不清的人在店门前驻足,两眼紧紧盯着墙上的特价菜,那上面,一碗凉皮3元,12元就能买到一小盆炖得雪白的鱼头汤。在这座人均可支配收入超过57000元的特大城市里,这样的菜价太不起眼。

他们看了半天,眼神突然和兰乾美对上,很快躲闪开,低头走了。也有人折返回来,最终还是离开。

“有没有……更……便宜……的菜?”一对患有先天性小儿麻痹症、口齿不伶俐的中年夫妻走进了小馆,身后跟着的小孩全程沉默。小孩三四岁了还不会讲话,夫妻俩带着他来南京看病,身上的钱所剩无几。

兰乾美给他们端来了一份酸菜鱼、一份麻婆豆腐和米饭,还有一碗鱼头汤。夫妻俩让孩子说“谢谢”,孩子直往他们身后躲。“不是被生活逼到一定程度,不会连一顿饭都舍不得买。”兰乾美说。

遇见这样的人多了,她决定贴出一张“免费吃饭”的告示。

她对那种眼神感同身受。14岁初中辍学后,兰乾美去了老家的一家餐馆做服务员,吃住都在里面。

两把30厘米见方的凳子拼在一起,就是一张“床”。冬天是最难熬的,身子底下铺了垫子仍然硌得慌,中国年日照最少地区之一的重庆,冬夜格外漫长,湿冷的风顺着缝隙灌进饭馆大堂,盖上被子还是觉得冷。

条件艰苦,睡觉反而容易。包括兰乾美在内的三个女孩子,都正值青春期,嘴闲不住,此时却一句话都不想说——白天叽叽喳喳讲了一天,晚上累得只想呼呼大睡。

兰乾美在这张“床”上睡了四年,其间,她从服务员“晋升”为厨师:这个瘦瘦的重庆小妹不甘心记一辈子菜谱,她帮主厨洗菜切菜、收拾工作台,对方主动提出教她炒菜。到了后来,20岁不到的兰乾美一个人每天就能炒2000元的菜,当时,一份称得上“大菜”的炒猪肝也不过卖八九元钱。

1992年的一天晚上,兰乾美取被子睡觉,踩在凳子上的脚突然滑倒,小腿重重磕在翘起的铁皮上,划出四五厘米的口子。她被送去医院缝了14针,第二天一早又站在灶台前。炉火的热气卷着煤灰从出风口往外冒,全部打在受伤的小腿上,伤口反复感染,总不见好。

也就是在那一年,她跟着老板坐船来到南京。抵达的第二天就去诊所看腿。一位姓刘的医生怕她疼,一边抹消炎药一边和她聊天,分散注意力:“你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上班?”

“饭馆离不开人。”

“一个女孩子,干嘛去做厨师?在前台当服务员不好吗。”

“厨师有技术,挣得多。”兰乾美腼腆地说。那时,服务员每个月工资70元,一墙之隔的厨师却能拿到150元,而在老家,20元就能买到一件棉袄。

医生看她可怜,连着换了几次药都没收钱。16年后兰乾美重回南京,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恩人。

当年的诊所早已不在,低矮的平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楼房。她一度以为刘医生是附近二附院的员工,直接跑到医院大厅的照片墙前,一行又一行地瞅。热情的护士有心帮她,把上年纪的老医生问了个遍,最终还是没有。

她清楚记得刘医生说过的一句话,“等你将来有能力,就尽可能帮助需要的人。”

这句话成了她贴出“免费吃饭”告示的重要动力之一。

“还有这么平坦的地方?”

兰乾美为数不清的人端上免费饭菜,每一次都觉得,眼前的人好像在某个瞬间和当年的自己重合,而此时的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刘医生。

一位拾荒老人走进来了。他年轻时在人人眼红的事业单位上班,却因一念之差锒铛入狱。从监狱出来时,妻子早已不见踪影,孩子出了车祸去世,没有收入来源的他只能每天捡拾垃圾,在公共厕所洗澡。

灰头土脸的日子里,老人还坚持从前的生活习惯:读报。兰乾美每次看到都招呼他进来吃饭,老头却很有自己脾气:“你们做小生意也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来你这吃。”

“可不可以给我一碗米饭?”一位来南京找工作无果的中年妇女进来了,兰乾美给她端上了两菜一汤。“我身上没钱,也不能白吃你的饭,给你干点活儿吧。”临走时,她抄起抹布,把工作台打扫得干干净净。

和老婆吵架离家的男人看到告示,也走了进来。“我身份证、银行卡都被她拿走了,没地方去了,我要吃饭!”男人气头未消,说话还有点冲。

“两口子哪有不拌嘴的?回去之后和老婆好好说。”兰乾美把饭菜端给他。

男人低头不语,只是吃饭,临走时撂下一句话:“等我跟老婆和好了,专门来照顾你生意!”

歇业两三个月,每月要正常付2万元的房租,开业后生意大不如前。顶着这样的压力贴出告示,兰乾美本已做好了自己倒贴钱的准备。

和她一同来南京打工的堂哥兰乾付,同时也是二娃小馆的董事长,坚定支持了她。“有倒贴肯定要从公司出,不会让你个人掏钱。”

这个在南京拥有6家连锁餐馆的重庆男人,比妹妹更清楚一碗饭的意义。

1992年,兰乾付在重庆打工的餐馆老板,带着老婆和一帮厨师、服务员等二十多人,坐船往长江下游漂去。

兰乾付差点没登上这条船。临行前,老板娘坚决不同意带上这个刚满二十的瘦男孩。理由很简单:要多付一个人的船票,90块钱。

老板最终说服了她:这个小伙子看着精明,将来有前途。

那时,邓小平刚结束“南巡讲话”不久,“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等话传遍了整个中国。而这二十多个人里,最高学历也不到初中,他们能叫出各种食材的名字,但一拿起笔就开始挠头。做饭馆的有一套自己的阶级划分方式:厨师最高,老板其次,服务员排最后。同在船上的兰乾美,当时已经做到厨师,比哥哥“高出两头”。

船过了宜昌,江面愈发宽阔,眼前的城市越来越大。从下关码头出来,一水儿的水泥路平平整整,一眼望过去连座小山包都看不到。“还有这么平坦的地方?”在山里待了二十年的兰乾付不敢相信。

在老家,能种地的土壤零零散散地藏在山坡上,他每天翻过三座大山去上学,七八岁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握着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铡刀给猪铡草。一刀下去,左手食指多了条四五公分长的口子,血把草染得深红。

到了十六岁,只有90多斤的他已经把一百多斤的粪筐扛上了肩膀。藏在泥里的刺扎进脚,挑了一半就断在里面,疼了半个月没法走路。

那时的兰乾付不止一次发誓,要走出围困了几代人的大山,改变自己的命运。

有了目标,生活就有了盼头

到了南京,兰乾付不甘心洗碗,主动提出学做包子,每天早上4点钟被扬州师傅喊起来和面。上午和下午本应全员休息,他却没闲着,掏炉灰、抹灶台,把厨房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位大厨看他机灵,答应教他炒菜,从那时起,他经常背着老板偷偷用食材练手。

等到第一次独立炒菜,肉丝刚下进锅,大厨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后脑勺上。“油温这么高了你才下?”一大坨肉丝粘在勺子上,他的表演宣告失败。

但也就一年时间,他的厨艺突飞猛进。老板听说他会炒菜,不信,他转身走进厨房,端出一碗麻婆豆腐。老板尝完一筷子后,连吃了两碗米饭。

赞赏归赞赏,老板不敢让他掌勺,兰乾付见状离开,四年里先后换了五六家饭店,川菜、淮扬菜、本地菜都有,“就想多学点技术”。

1998年,他在安怀村菜场租下1.3米宽的柜台,卖夫妻肺片。来自四川的牛舌牛肚清爽开胃,一下子刺激了南京人的味蕾,也打开了销路,小摊一天卖出的钱,可以抵三个月的摊租。

可没过几年,南京要创建国家卫生城市,原先收租金的城管突然翻脸,半年的“游击战”打下来,不知被赶了多少次。他寻思着不是长久办法,满南京选址,在锁金村开起了自己的第一家饭馆,这个“一直在迁徙”的男人,终于有了落脚处。

随后的近20年里,迭起的市场浪潮搅动着他的人生。他的“二娃”品牌曾经历过飞速扩张,最多时,11家大小门店遍布南京城区,电话在裤兜里响个不停。但很快,川菜在南京城内攻城略地,人才紧俏,自家厨师看着眼红,纷纷撤资单飞,他接连关闭了8家门店。

如今,兰乾付的门店数稳定在6家。他始终觉得,在餐饮行业中打拼,有比纯商业逻辑更重要的东西。

他刚来南京时,所住的河西还是一片田野,如今那里的楼房每平方米均价五六万。大大小小的商业综合体在城市各处站起,“网红”餐厅门口总是坐满了等号的年轻人。兰乾付曾试图进军那里,但很快铩羽而归。“那种模式,我实在玩不来。”

这个在厨房里待了30年的男人不懂营销,只会老老实实把菜炒好。刚开第一家店的时候,他每天站在门口朝路人喊:来我们家尝尝啊。

没人愿意进来——他是这家店面的第六任租户,此前有过五家饭馆在此营业,均前后倒闭。他笨拙地跟对方解释:我们家的菜很好吃,和他们不一样。

首笔“大生意”,是附近大学的山西学生举办老乡会。他在一位学生会干部的指导下布置大厅,十张桌子拼在一起,四十多个年轻人把90平方米小店填得满满当当。

两大盆酸菜鱼端上桌,学生们吃得满头大汗。原本1000多元的酒菜,兰乾付只收了他们800元钱,每个人平均20元钱不到。临走时,喝红了脸的学生冲着他竖起大拇指。没过多久,小馆热闹起来,操着四川、广东、新疆等地口音的学生们掀开门帘,涌了进来。

两个月后,“非典”汹汹来袭,满大街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员工们闹着要回家,兰乾付急着安抚,用厨房里最好的食材给他们做饭,五花肉每天都有,“快吃,吃了才有抵抗力。”

如今,他的所有餐馆总计雇了60多名员工,几乎都从农村出来,有正处对象攒彩礼钱等结婚的小伙子,有为了贴补孙子外出打工的年轻老太,也有把整个家庭扛在肩上的中年男人,几口人的吃穿用度,全仰仗手里的锅铲和菜刀。

他给优秀员工发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激励他们“好好干”。他和员工一起吃饭,在开会时激情四射地讲述自己曾经的苦日子,把“人生目标”和“梦想”挂在嘴边。每到这时,兰乾美都微笑着坐在一旁,时不时插上一句补充,和哥哥一起回忆那些流过血和汗的细节。他们只想让大家知道:有了目标,生活就有了盼头,吃再多的苦都值得。

那是比一碗免费饭菜更重要的东西。 本报记者 董 翔

责编:秦春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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