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历史上是一种伦理型文化。中国伦理道德发展遵循特殊的文化规律，即伦理型文化规律。伦理型文化规律的要义，是伦理道德一体、伦理优先。伦理优先的要义，是使道德成为“文明”。道德成为“文明”，绝不只局限于所谓“道德文明”，而是指向道德与整个文明体系、文明形态关系的文化战略。道德如何成为文明？理论和实践前沿，就是由道德向伦理推进，达到伦理与道德一体，战略话语就是公民的“道德高度”与社会的“伦理温度”的统一，在道德风尚的高地上释放伦理的魅力。

自2007年以来，东南大学伦理学团队所主持的江苏道德发展智库，以党的十七大、十八大、十九大为三个时间节点，先后进行了三轮全国道德国情大调查，六轮江苏道德省情大调查，由此描述改革开放40年中国伦理道德发展的文化轨迹，即“二元聚集——意识形态期待——共识生成”的由“三十而立”到“四十而不惑”的文化共识的生成轨迹。在此基础上，我们建立了七卷十二册一千多万言的《中国伦理道德数据库》，以及多卷本的《中国伦理道德发展报告》，系统呈现中国伦理道德发展的伦理型文化的特点和规律。三轮全国调查、六轮江苏调查，也呈现江苏道德风尚高地建设的“高程”。调查发现江苏伦理道德发展呈现满意指数高、信心信念指数高、获得感与幸福感高、尤其是国家伦理高程高的“四高气象”，公民的道德自主力、家庭的伦理承载力、集团的伦理建构力、社会的伦理凝聚力、国家的伦理公信力、生态的伦理亲和力、文化的伦理兼容力等“七力指数”全面超过全国平均水平，高程达4-18个百分点。但是，由于江苏市场经济发达，开放度高，关于分配公正和对外来人的信任指数等方面遭遇不少难题，在家庭伦理—社会伦理—国家伦理的体系中，出现社会伦理“小蛮腰”的挑战，期待进一步创造性地探索和解决。

持续十多年的全国和江苏调查发现，现代中国文化依然是伦理型文化，现代中国伦理道德发展必须实行伦理型文化战略，“伦理温度”及其与“道德高度”的同一，是这一文化战略的突破点。为此，今后相当一段时期，学术研究、智库研究和政府行动应当着力推进四大工程。

第一，中华伦理记忆工程。我们的道德发展智库已经全面启动关于集体伦理记忆的四个建设工程：伦理道德发展的数据库；道德生活口述史；重大伦理事件信息库；现代中国社会的伦理表情图库。四个工程都已经取得重大进展，计划2022年在二十大召开之际，进行第四轮中国道德国情大调查。

第二，老龄伦理与老龄社会文明工程。中国已经进入老龄社会，2030年中国的老龄人口将比美国现有人口的总和还多五千万，老龄化将是未来中国五十年最严峻的课题，没有之一。必须明确关于老龄社会的几个基本理念：老龄化、老龄人不是社会问题，而是正在到来的一种文明形态；中国式养老与西方的最大区别是伦理需求与伦理关怀；老龄化作为一种国家战略，首先是一种伦理战略；老龄伦理使伦理道德不仅是一种社会风尚，而且直接就是社会文明。

第三，非常伦理研究工程。我们现有伦理道德，都是常态背景下的理论与实践，新冠肺炎疫情、“特朗普现象”出现，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呼唤并期待一种非常态伦理或“非常伦理”的探索，必须将“非常伦理”当作国家战略需求进行深入研究，建构非常态背景下伦理道德与民族精神发展的“伦理应急系统”。

第四，道德发展由“问题意识”向“文明养育”的转化。现有关于道德建设的理论和实践很容易局限于“治病模式”的道德治理，比如在对老人闯红灯的治理、对道德楷模的宣传等方面，都存“高度”与“温度”失衡的问题，应当以伦理关怀为理念，提升社会的伦理温度，将道德文明提升为精神文明，将精神文明现实化为社会文明。

樊和平（作者为东南大学资深教授、道德发展研究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