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阜宁大地，天高云白，风和日丽，田野散发稻谷的清香。我们赶到陈集镇郭李村村部时，岳锦秀正协助派出所民警，帮村民办理电瓶车上牌手续。脸上红扑扑的，鼻尖微沁汗珠。村里六个村干部，两个去镇里出差，两个参加民兵点验，还有一个突发疾病在家休养，岳锦秀光杆司令“留守”，忙得不可开交。村部门口电瓶车摆得不太整齐，岳锦秀一边挪车，一边对我说，没组织好，真不好意思哎。

岳锦秀今年47岁，2020年底村“两委”换届，满票当选村书记，高票当选村主任，这是近几次郭李村“两委”换届破天荒一次。我第一次接触她，是9月份市党代表候选人考察，当时陪同的镇组织委员陈浩介绍说，这是我们陈集镇唯一的女村书记。女书记，高票当选，谈话时众口一词夸赞，让我好奇感陡生。都说村书记难当，执行政策，协调矛盾，难免会得罪人，百分百满意，说老实话，不容易。可惜公务在身，没来得及细谈。临走时，我跟岳锦秀说，过阵子我再来，和你这个“女当家”好好聊聊。

郭李村位于陈集西南，因缺资源，缺项目，缺资金，缺人才，村集体经济发展较慢，曾经是县里挂上号的经济薄弱村。村民抱怨干部怂，干部也是憋了一肚子委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手里没有米，唤鸡都不灵。经济薄弱导致信访多，信访多反过来又导致“内耗”，拖累经济发展，恶性循环，郭李村染上薄弱村的“通病”。2018年7月，原村书记到龄退下来，岳锦秀以村主任身份主持工作。穷家难当，岳锦秀眼里盯的是“钱”，心里想的是“赚钱”。一次偶然机会，岳锦秀通过朋友介绍，到盐城考察菜牛养殖，意外得知湖羊肉质鲜美，市场上很紧俏，利润也很可观。正愁没有致富项目的岳锦秀跟班子成员反复商讨后，决定上马湖羊项目。2019年5月，花了16万多元购买的200多条羊苗入圈，岳锦秀带着村干部精心伺弄，顺风顺水，市场一路看涨，湖羊出栏后净赚5万多。第二年，羊苗购回来后，调整饲料太快，出现应激反应，几天内死掉40多条。这一年，湖羊项目没有赚到钱。

岳锦秀没当书记前，与一家庭妯娌合伙搞家宴。苏北农村人家办红白喜事，大多不去饭店，叫来搞家宴的，自带厨具桌椅，烧几桌菜，一吃嘴一抹，省钱又省事。家宴“职业大军”遍布城乡，收入也不菲。“一年八九万不在话下”，岳锦秀说，我的招牌菜是红烧肉，乡亲们吃了都说好，生意不错。自打当了村书记，忙得脚不离地，哪还有时间搞家宴，便将开混凝土搅拌车的丈夫叫了回来，顶上去继续搞。我帮岳锦秀算了算，当村书记一年最多也就五六万，算经济账应该亏了。老干部、老党员劝我参选，群众也有这个意向，钱啊啥的也就不考虑了，党员需要奉献嘛。岳锦秀说。

天色向晚，我提议去羊圈看看。不带车，我们一边闲聊，一边沿着水泥路步行。谈话并不“顺畅”，时不时被电话打断， 有村干部征求事情处理意见的，有询问应聘公益性岗位的。自从当选村书记，岳锦秀每天都是在这样忙碌的状态中度过。她坦言压力很大，常常失眠。远在镇江工作的儿子跟她微信视频，见母亲越来越显老，心疼不已。这两天，镇里推进红色村庄建设，辖区内200多米地段沿线的猪圈、鸡圈和草垛需要清理或拆除，绝大部分群众支持配合，也有的不理解，每次上门做工作，拿着手机录音录像“取证”。“群众维权意识强呢。”岳锦秀笑着说：“群众工作急不得，只能慢慢做”。

走了约莫15分钟路程，就到了由彩钢瓦搭建的羊圈。因受疫情影响，今年羊苗价格哧哧上涨，饲料成本也大幅提高，市场行情又不明朗，岳锦秀没敢跨大步，只购进了170条羊苗。汲取去年教训，精心伺弄，羊苗只死了一条。第一年，羊苗喂食，羊圈清理，甚至接种预防针，都是岳锦秀一个人操劳。仅投食，每天早晚就各一次，每次需一个半小时。羊羔吃饱，书记累倒。今年村里事情多，实在忙不过来，请来原民兵营长周志方添添手脚。

岳锦秀脱掉外套，穿上工作服，开始和饲料。油菜壳子，黄豆秸秆，蛋白桑，加水搅拌均匀。两年多来，这活儿岳锦秀重复了近2000次，干得很麻利。我跟她说，都是绿色饲料喂养，湖羊销路应该不难吧。岳锦秀说，难倒是不难，我有个外地的活羊交易市场微信群，里面有1000来号人，只要发出出售信息，立刻会有中介联系我。怕的是卖不到好价钱。临村有个卖农产品的，在电商平台销售，很火爆，价格也高。我们目前就缺这样的人才。

岳锦秀端着饲料走进羊圈，羊群骚动起来，发出一阵咩咩咩的叫声。周志方说，这群羊跟岳书记最熟。喂的是集体的羊，操的是群众的心；赚到钱是集体的，赔了钱（责任）是个人的。这样的书记，你到哪里找？

村干部带好头，群众才能跟着走。羊圈东边百亩良田，村里正打算流转下来，由村干部承包，每年保底上缴集体水稻1000斤/亩，小麦700斤/亩，自负盈亏。为让村集体账上多添点钱，岳锦秀操碎了心，几乎没睡过一宿安心觉。鱼塘发包，土地流转，收管理费，村民口中好脾气的她跟承包户“锱铢必较”，为此没少红过脸。乡村振兴，村民增收，是压在新班子，特别是岳锦秀这个“班长”肩上的最大担子。这份担子，对于经济基础相对薄弱，资源禀赋相对欠缺的村居而言，并不比脱贫攻坚任务轻。“只要村集体能增收，村民能致富，我啥苦都能吃。”岳锦秀寥寥几句，却掷地有声。无数个“岳锦秀”们，像一株株朴素无华的麦子，擎着乡亲们的锦绣梦想，扎根在绿色的田野里。

晚秋时节，天黑得早，郭李村的灯火渐次亮起。我们辞别岳锦秀，走到村头，见一户人家院子灯火通明，就信步走了进去。两位老人在家，正在吃晚饭。几句话一聊，巧了，男主人正是到龄退下来的老书记郑以明。谈起岳锦秀，老书记大拇指直竖：肯吃苦，什么事都冲在前。群众遇到事，随叫随到，非常热心。老书记表态，一定支持岳书记和新班子工作，哪个村干部作风有问题，会不留情面“敲打”。出了门，我们又随机走进一户村民家中，名叫郑朝国，村里辈分最长。对“孙媳妇”岳锦秀，郑朝国颇有“微词”，一问才知是因为河道整治，将他私自种在河坡的庄稼给清理了。她可以当作没看见，放过去就算了。郑朝国说。我说，这可不能怪书记，无人机在天上拍，领导会下来查。况且，你是他三爹，对你网开一面，对别人就没法做工作了，你应该支持孙媳妇才对。郑朝国笑着说，说话凭良心，岳书记人不错，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昧着良心说人家不好。

临别时，岳锦秀再三留吃个便饭。我说，不用了，等你年底到县城推销湖羊，我来请客。我还要写篇文章，给你打个广告。广告词就叫：锦绣郭李，生态湖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