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一个叫陈坎的村庄。庄子不大,聚族而居,东临通榆河,西拥串场河。老家人都称串场河为“冈河”,河西大堤便是范公堤,老204国道纵贯南北。老宅距串场河一块田远,至今父母仍住在那里。
在一个儿童的心目中,串场河是条大河,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初中时,我们兄弟俩要过河到离家几公里的初中读书。那时,条件好的学生可以“住堂”,免去每日奔波之苦,远一点的学生中午在学校吃一顿,谓之“半膳”。每日清晨,兄弟俩早早起床,喝碗薄粥,一人一个铝制饭盒,里面放点米,用网兜拎着,步行上学去。先至串场河边渡口旁,一陈姓老伯负责摆渡,凑齐一船人,方慢悠悠解缆,点篙,撑船。上了岸,一群农村少年便一路向北,一路狂奔。到学校,串场河边有一个大码头,自己需将米淘洗一下送至厨房蒸,然后匆匆进课堂。这一切,大抵都在七点钟之前完成。彼时,每日两次从串场河边走过,朝去暮返,披星戴月,不管风雨,无论寒暑。岸边人家均为三间两厨,房前屋后长些杂树、瓜菜,谁家砌了厨房,谁家今日带媳妇,一清二楚。有时,河中有“拖舶队”经过,逶迤百米,不知从何来,又往何处去,但会激起少年们的兴奋,便沿河逐船而行,看行船激起的浪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说是天堑,一点也不夸张。“隔河千里远”,过河的唯一路径便是摆渡,所以串场河边每隔二三里必有一处渡口:一座茅舍,一个老伯,一条旧船。千呼万唤中,一条渡船载着行色匆匆的各色人等,奔向四方。上世纪90年代起,沿河各镇、村自己动脑筋,想办法,筹资金,建桥撤渡。老家的那座串场河桥便是老父亲做村书记时建的。从此渡口便成为历史,老父亲至今仍引以为豪。
1988年我从师范毕业,回到初中母校教书,离串场河更近。岁渐长,对逐河而居、依水而生的理解更加深刻。课余站在国道边,看学校的厨工们一担一担从大码头挑水至厨房,看学生们成群结队地重复着自己昨天的故事,看学校周边的住户到河边洗菜洗衣服。待到夏日,男老师、男学生们三五成群下河洗澡,人声鼎沸。如今想来,恍如隔世。结婚生子后,安家于沟墩小街的一所校园内,也离河不远。此时我已从事行政工作,分管农业农村,记忆中留下的便是每年汛期,坐水利站的汽船,巡河查堤。但见河水几与岸齐,河面陡阔,芦苇漂荡,一条大河波浪宽,两岸青色与水平。
煽情一点说,此生命运和串场河紧密相连。2010年,妻子调至大市区工作,我们选择的新居仍在串场河边。生活日久,真切感到串场河是大市区的母亲河,串场河边有水街,有小学,有花街。去年更添了一所希文小学,妻子也调入该校任教。呵护母亲河,盐城人充满了感情,倾注了心血,疏浚河道,截污见清,植绿护坡,置景添色,串场河两岸成为人们休闲的不二选择。
我对妻子说,每天你出了家门,沿着河边景,跨过串场河,来到以范仲淹命名的学校,是生在串场河边,住在串场河边,工作在串场河边。不但城里河在变,乡下的串场河也在变,范公堤上建了旅游公路,在我有限的视野里,南至上冈镇,北到沟墩街,再往阜宁城,河岸两侧变绿了,变美了,变方便了。千百年流淌的串场河,流走的是前世,换来的是今生。
如今,我每年仍然要沿着串场河走很多次,有时是回老家看爹娘,有时是沿着范公堤看风光。人过五十,偶尔不免会作未来之想:撑一把大伞,或许会置一鱼竿,端坐串场河边,看河水汤汤,鱼浮升沉。无鱼也可。串场河,串起的不仅仅是一座座盐场,也串起了我的一段段人生。